「我总觉得屋里多了一个人。」 「想多了吧你。」 说话的是我闺蜜,一回到家,她就甩掉高跟鞋,瘫倒在沙发上了。 不是。 真的。 我闻到了。 是黄油。 那味道很淡,可是我还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。 就是那种甜甜的,略带焦糊的,烤面包的味道。 还有黄油。 闺蜜笑着说:「好像吧,是香水吧,你今天不是喷香水了吗?」 ——摘自《柜男》 当我在扉页上读到这段话时,整个人都惊呆了。 因为这里面的每个字、每句话,都像是从我和我闺蜜身上摘下来的。 就昨天,我们俩本来要回老家的,可是航班取消,只能悻悻地又回来了。 拖着偌大的行李箱,加上郁闷的心情,我闺蜜直接就瘫倒在沙发里了。 而我,也确实闻到了一股味道。 一股甜甜的、略带焦糊的、烤面包的味道,还有黄油。 和书里的女主角一样,我把家里的电饭锅、空气炸锅和烤箱全部都查了一遍。 如果说这是巧合,也未免太巧合了点。 我翻回封面,猩红的背景上是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,那眼睛画得极大,将整个画面都占据掉了。 我把拇指移开了点,免得扣着那人的眼珠。 这本书名叫《柜男》,看书旗上说,作者是和史蒂芬金、铃木光司齐名的——鼠人。 没听过。 我这人胆子不小,也看小说,可是看着看着发现自己就是小说里的女主角,还带「恐怖」二字的还是头一次。 而且封面上标记了一个「一」,是说写小说还有第二部吗?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男店员说:「对,这本书还有第二部,您要看吗?」 要啊。 我买了两本,给妍妍也带了一本。 店外有张长椅,我坐下来,继续往下读去。 那天回家,我眼皮就一直跳。 家里黑洞洞的,仿佛一个深渊。 我叫了几声「妍妍」,没有人应。 这是一间简陋的两居室,门口的衣柜里挂满了妍妍的包。 走廊两旁是我和她的卧室,尽头是一间狭小而杂乱的客厅,从客厅照进来的光到我脚下便已殆尽。 我打开走廊的灯,将屋里都照了一遍, 没有看见妍妍,于是我给她打了个电话,不知怎的,我心里非常害怕,我怕那欢快的手机铃声会突然从家里的柜子里传出来。 —— 2. 第三章:头发。 我在地垫里发现了一缕头发,黄的。 巧了,妍妍的头发也是黄的,就是那种带着点褐色的挑染过的披肩发。 读到这里,天忽然被乌云遮蔽,狂风打着卷儿将我的帽子卷上天空,越来越多的雨点坠落,打湿了我的书页。 现在是下午,外面却黑得跟傍晚一样。 我身后的书店门也开了,几个店员换好便装,准备关门。 刚向我推荐过书的小哥哥说:「今天有暴雨预警,再不回去地铁就要关了。」 暴雨预警?我打开手机,才看到埋没在众多广告里的通知,就是今晚有特大暴雨,请广大市民不要外出,公司也提早下班。 难怪,这条繁华的步行街转眼就空无一人,只有我在黑乎乎的店外站着。 我将书放进包里,拎起包,快步走向地铁,几位店员已经走得远了,我急忙小跑着,希望能离他们近些。 不知怎的,在经历了一连串怪事之后,我突然有点怕黑。 因是最后一班,地铁里十分拥挤,加上汗水和从外面带进来的雨水的味道,整个车厢都闷得像蒸笼一样。 我能进来已是勉强,遑论在这人挨人的地方看书。可是我脑子却没闲着,一直沉浸在刚才的那本书里。 你说那里面的女主角该不会就是我吧? 我叫刘献丽,那里面的女主角也叫刘献丽。 我最好的朋友叫妍妍,那里面的朋友也叫妍妍。 我朋友的头发是黄色的,那里面的妍妍的头发也是黄的。 这本书名叫《柜男》,是说我们家柜子里藏了人吗? 可怕。 我们住得很远,附近风景尚可,靠近一个公园,但是一到晚上人就少了,特别是这种风雨交加的夜里,出地铁后肯定只剩我一人赶路。 思来想去,我决定给妍妍打个电话,我说:「喂。」 电话那头,传来她慵懒的应答之声。 「喂?」 虽然嘈杂,但是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,我还是长长地出了口气,不管怎样,这姑娘总是接了,不至于像小说里写的那样,不接,也不回家。 其实我也存着一丝疑惑,就是我和小说里的女主到底有没有对应关系。 如果有,那如果我故意不按书里写的做呢? 白纸黑字又没有脚,总不至于跟着我一起变吧。 想到这里,我突然冒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,就是脱离小说,按照和剧情相反的方向去做。 比如今日,只要我不回家,不就是一种改变。 我看看路线图,下一站是森林度假村站,那里有家酒店,贵是贵了点,四星级的,好在设施完善、安全,我可以找个地方一口气把书读完。 于是我跟她说:「你在哪?」 「在公司啊,今天不是有大风吗?」 哦哦哦。 我闺蜜是个主播,晚上上播,所以一到夜晚,她公司里人来人往,总比待在家强。 我说:「那行,我晚上就不回家了,我去找间酒店住住。」 闺蜜笑道:「怎么,你是不是脑秀逗了?」 我闺蜜就是这样,漂亮是漂亮,就是这张嘴啊,说出来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。 「森林度假村站,到了,请您拿好随身物品,准备下车。」 「那我不跟你说了,等下车再……」 「嘟嘟嘟……」 这个妍妍,竟然先一步挂了。 我还想叮嘱几句,可是时间紧迫,地铁站即将关闭,工作人员晃着铁门,示意我赶紧地,跑两步出去。 我急忙抱紧包,小跑着冲进雨里。 雨很大,树枝拼命摇晃,闪电照亮天空。 —— 3. 大厅里冷清清的,只有我一个客人,湿漉漉的运动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,回荡起「吱吱」的声音。 这里面还挺贵的,一晚上要四百八,但是为了安全起见,我毫不犹豫地要了一间。 一楼,靠近前台。 我简单冲了个澡,胡乱擦了几下头发,就趴在床上,打开了《柜男》这本书。 那封皮看着碍眼,我咬咬牙,将它撕了,扔垃圾桶,别说封皮,等事情过去之后,我连这本书都要烧掉。 第三章。 在发现闺蜜的头发之后,我觉得有些不安,于是和楼下的保安一起,将家里的灯都打开了。 保安是个戴眼镜的小哥哥,看上去有点面生。 我俩一起,将家里所有的柜子都翻了一遍。 衣柜。 鞋柜。 碗柜。 甚至冰柜。 无一都翻了一遍。 我不知道我们在找什么,好像在找人,但是那狭小的空间,只容得下一只猫的碗柜又是什么,莫非在我们心里,在找人之余同时也在找着尸块? 所幸就是没有。 我在洗手间里发现一张字条,是妍妍的字。 「我要离开几天,不要担心,不要报警。」这是写在外卖单上的一句话,我看了下,是我闺蜜的字,我俩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,她的字龙飞凤舞,缺胳膊少腿,我一眼就分辨出了。 「不要担心,不要报警。」 这话说得,我一颗心,顿时就提到嗓子眼了。 而且除了这张字条,我们还少了一个行李箱,就是差点被我们拎回老家的那个银色的行李箱。 「报警。」 我在酒店提供的便签纸上写下这两个字。 又在这两个字下面划了两条横线。 妍妍走就走吧,为什么要强调报警,还有那个箱子,我家里是有个箱子,银色的,金属做的,妍妍很瘦,可是再瘦也没办法钻进去的,我们买的时候试过(我们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要试这),除非……除非把她切成一块块的……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。 再看看表,已是夜里十一点。 我肚子「咕咕」直叫,这地方东西都贵,一包薯片竟然要卖八块钱,不过矿泉水是免费的,我拧开一瓶,一边喝,一边看妍妍直播。 —— 4. 那本书后面便都是水了,就是在回忆女主和妍妍小时候的往事,大概两三章吧,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情。 比如一起捉蜻蜓啦,一起打野狗啦。 我记得那只蜻蜓,当时我们玩的是医生游戏。 我们当医生,蜻蜓当病人,我们模仿医生的样子为它做了个破腹手术。 我想那一定很疼。 因为我们刚划到一半,那绿色的、令人难忘的蜻蜓突然双手捧头,将自己的脑袋直直地摘下来了。 第二件就是疯狗。 有一天我们在河边玩,不小心碰到一只疯狗,狗见到我们便凶恶地叫个不停。 它背上秃了大半,应是得了疾病。 我和妍妍立刻被这阵势吓得哇哇大叫,朝河堤的方向跑去,可是无论我们怎么跑,疯狗都能很快地追上我们。 你知道最后我们是怎样脱身的吗? 是我们用擦炮炸的,那时候正是过年,我们俩身上都带着炮呢,就用擦炮炸它脑袋,最后把它的眼睛都炸烂了。 十多年了,这件事是毫无疑问是一个禁区,是我从来不肯提起的可怕经历,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读到。 「就是这样吃的哦,大家看我。」 手机上,妍妍正直播一种食物,好像是猪脚还是什么,浓油赤酱,从她鲜红的嘴角流出。 下面很多留言,她看到了就会一一回应。 看样子她没事了。 我放下书,疲惫地揉揉眉心,至此第一部书便看完了,第二部书上的眼睛睁着,一动不动地在等着我。 —— 5. 第二部很薄,我翻了翻,一下子就翻到集中打印在中间的插画。 是照片。 我凝视着其中一张,适才放松的心情立刻又紧张起来。 这不就是我吗?一张张的,从 2 岁到 28 岁,照片上的人就是我。 比如这张穿花裙子的,就是小时候的我,刚上幼儿园时照的。 还有这张毕业照。 「刘献丽,24 岁,于学院门前。」 这不都是从我家相册上抠下来的吗! 我抬头,撞上镜子里那个死灰一样僵硬的脸。 是我,黑发、黑毛衣,镜子里的我眉头紧锁,脸色铁青,单眼皮有点肿胀,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皮怎么看都带着点神经质的感觉。 不管我想或不想,不管我怎样解释,这本书很可能写的就是我了。 可是为什么? 于千万人中,我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,无钱无貌无学习,就问我有什么好写的呢。 我走进洗手间,趴在垃圾桶旁边,捡起了那张书皮。 鼠人。 这本书的作者名叫鼠人,这名字一听就不是能写出甜文的那种选手,它幽暗、神秘,还带着几分肮脏,就像蜷缩在下水道里的动物。 这人是谁,为什么要盯着我呢…… 我退出抖因,在百度里打下「鼠人」。 回车。 这小说不太知名,我翻了几页只找到三五条结果。 「鼠人,恐怖小说家,曾出版作品《柜男》《蛋糕甜心》等。」 《柜男》自是这本。 《蛋糕甜心》又是什么,这本书听起来不太像他风格。 我搜了几次,《蛋糕甜心》到处都是缺货,最终在一家旧书网上找到了它。 我买了两本,地址选的是我们小区门口,我这人很小心的,买东西从来不暴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地址,一律都是门口。 倒是妍妍,懒惰成性,才不会为几个快递下楼一趟,所以我怀疑我们家的地址、隐私就是她泄露的。 我打了个哈欠,再看表已经是两点,我闺蜜已经下播,应在公司睡觉。 外面风雨大作,隔着窗帘和厚厚的双层玻璃,我依然能听见树林里传来的「沙沙」声。 第六章:日记。 我这人容易焦虑,只要心里有一点事便睡不着,于是便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,只有将盘旋在脑海中的文字记录下来,才能缓缓地出一口气。 那些弄死蜻蜓,和炸狗的事便是其中两件。 因记的都是坏事,那厚厚的笔记本里便积攒就许多怨气。 是的,我家里有个本子,写日记的,就放在我床头的柜子里。 在《柜男》这本书里,闺蜜留下一张「不要报警」的字条后便失踪了,女主怎么都找不到她,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。 直到有一天,女主早晨醒来,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臭味,就是那种又苦又臭的、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。 然后她打开门,发现了那个银色的旅行箱。 臭味就是从那倒霉的金属箱里发出来的。 一截美丽的金发从金属箱的缝隙里露出来了,确切地说,它是被夹杂在拉链中的。 黑色的、散发着恶臭的液体浸透地垫。 当警察打开箱子时,最先滚出来的是她的头颅。 那美丽的,或者说曾经美丽过的脸庞,此刻是这样难以辨认,哦不,如果你仔细看,还是能看到一些粉底液的痕迹,显然,她是化了妆的。 浓烈的红唇开始发黑。 她躺在冰冷的钢板上,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前方,据说人死前眼睛可以变成照相机,如果你放大了看便可以看到那个人影。 可是在她眼睛里却只剩下一片黑了,曾经属于白色的地方也变成了黑,仿佛那杀死她的就是黑暗,于一片漆黑中她能看见的只是虚空。 那美丽的主播如大丽花一般凋谢。 充满画面感的描写,一秒便将我拽进小说的世界。 镜头越来越近,将漆黑的、已经散开的瞳孔放给我看。 不。 这一切都是假的,虽然很像真的,可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,不要陷入无畏的恐慌中去,什么是真的,这硬邦邦的被子,橘黄色的床头灯,镜子,雨,这些方是真的。 再这样我就报警。 我决定了,明天一早我就去派出所报警,我要把这本书的作者找出来,质问他为什么要将我和我闺蜜的生活写得这么可怕。 —— 6. 但是在小说里,闺蜜是死在我箱里的。 他们传唤我,怀疑我杀了她。 荒谬,实在是太荒谬了。 可是不论我怎样解释,那抛尸的工具和一件件证据都指向了我。 就连我的律师私下都说:「丽,其实你一直都很嫉妒她吧。」 什么! 你们在说什么啊! 我没有疯,也没有杀人。 尽管这些天我身边发生了许多怪事,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。 那案子轰动极了,不论我走到哪里,都有一群记者对着我拍。 毕竟我闺蜜生前曾做过主播。 她性感、美丽,死时却这般可怖。 这案子在网络上引起轰动,而我也接到了各种各样的恐吓。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凶手,只有我,清醒地认为不是。 读到这里,不觉东方既白。 我拾起手机,已是凌晨五点多了。 雨停了,鸟儿在树梢鸣叫,它们起得可早,可是我却像被一场梦掏空身体,我手脚冰凉,虚脱地缩进被子。 如果说小说里的妍妍已经死了,那我住进酒店之后,这件事是不是已被改写。 我给她拨了一个电话,却被她很凶狠地拒绝掉了。 我又打了一个,依然被拒绝。 是了,往日这个时间,正是她补觉的时间。 我看看天色,用冷水洗了把脸,脸上毛孔收紧,呈现出一种脆弱的、极其敏感的红。 不管怎样,我决定去拜访一下鼠人,这本书的作者。 前台小姐姐已经换人,变成一个戴眼镜的小哥哥,不知怎的,一看见他眼眶上的金边眼镜,我就想起书里的那个保安。 算起来,这一路上我已经遇到很多人了,有书店店员、末班地铁站的工作人员,还有眼前的这个小哥哥,他们都是白白净净的,戴眼镜,细看,细看还有一点相似。 小哥哥被我看得不好意思,依旧保持着酒店从业人员标准而不失礼貌的微笑。 「那我就给您退了,小姐。」 「嗯。」我接过单子问,「我能和您拍张照吗?」 小哥哥微微一愣,显是被我尬到。 他说:「不好意思,您可以和大堂的一些建筑合影,我们按规定是不可以的,不好意思。」 「哦好吧。」我收起单子,但还是趁他不注意拍了一张侧颜。 小哥哥汗了一下,低头装没看见。 —— 7. 那本书我看完了,结局是这样的。 闺蜜死了。 因为证据不足,我没有被判做凶手。 但是所有人都说是我,说我就是那个凶手。 我不承认,隐姓埋名,就此消失在人海中了,五个月后我不堪重负,跳河自杀。 这件事也成了悬案。 尽管这里面有很多疑点,但是大家依旧认为我就是那个凶手。 没有人会在意,故事开始时,若有似无的一股味道。 雨后的森林公园满地都是落叶,陷进泥里。 空气里也弥漫着那一份清晨独有的潮湿之气。 我跳过水洼,一步步走向地铁。 刚才收到短信,妍妍说她下班了,要回去了。 我让她当心一点。 她说:「放心吧,有人送我。」 谁? 我闺蜜是个网红,有很多人送她回家。 她破天荒回了我一个电话,声音里都带着雀跃。 「别担心,是一位很优秀的大哥哦。」 「优秀」就是有钱。 她坐在副驾驶上,拍到了那个人的一点侧脸,是一个帅气的,戴腕表,会单手开车的小哥哥,因为戴着口罩,我看不清他的全脸。 我贴着话筒,疲惫地说:「我今天看了一本小说,里面你被人分尸了。」 「不会的啦。」 一阵笑声过后,她挂了电话:「哦对了,天黑前不要回来,给我们一点独处的时间好吗?」 什么…… 女人。 能不能靠点谱。 从小到大,她真是什么都不上心。 要怎样就怎样。 高考前忘带身份证你能信?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,竟然怎么样都能成功。 随便传两个化妆视频也能成网红。 而且桃花运也特别旺。 每一任男盆友都爱她爱得要死。 可能这就是命吧。 漂亮的人总是幸运。 再看我。 干枯的头发。 发黄的运动鞋。 我是什么。 努力了十年依旧只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临时工。 原本狂奔的脚步慢了下来。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倦意,一股浓浓的、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疲倦,从昨天到现在,我只喝了一点凉水。 你说我这是为了谁呢? 我手机里还存着一群前男友,她的。 一个个贼心不死,还妄求和她复合。 失智啊你们…… 即便如此,我也不会杀了她的。 我将散落在额前的乱发撸到脑后。 不管怎样,我都不会杀了她的,虽然我承认,有时候我是有那么一点嫉妒,我嫉妒她的漂亮、幸运,我嫉妒她的成功,但是我是不会杀了她的,我是有理智的人。 我去对面的店里要了碗面。 这荒郊野岭的,来吃饭的都是司机,只有我一个女人。 味道很重、很咸、也辣,在重口味的刺激下我也出了一身大汗。 我将《柜男》的扉页发给她了,还有「她」被肢解那段。 闺蜜没有回我,想必正在忙碌。 我跟老板要了包烟,最便宜的辣梅,然后和周围人一起吞云吐雾,隐没在世界当中,一直紧绷的神经,终于能得到片刻宁静。 方才只觉得小说诡异,这么一看,我原本的生活也不正常,不是吗。 —— 8. 我回家时已是下午。 这是一个老小区,墙壁上写着「拆」字。 我说搬出去吧,妍妍不肯,她这人就是懒,宁愿住在猪窝里也不肯搬。 经过这遭,不管她搬是不搬,反正我是要搬出去的。 十几年了,我想,我们的人生已经走到了要分开的地步,自此以后,我还是搬出去吧。 楼道里没有窗户,刚下午便黑得像地窖一样。 就在我插入钥匙的一刻,不知怎的,我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不安,眼皮跳得厉害。 这一幕好熟悉,仿佛在书里见过,虽然晚了一天,但还是尽数展现在我眼前了。 门开了。 家里黑洞洞的,仿佛是一个深渊。 我叫了几声妍妍,没有人应。 碰巧这时候保安小哥哥来了,他拎着一件黑色的快递,是书,鼠人的另一本小说《蛋糕甜心》。 「怎么了?」他问。 他长得白白净净,好像是新来的,可是我心里的警觉顿时又多了几分。 我打开了走廊的灯,两边都能照到一点。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,房间里没有人在。 我拿出手机,拨通了妍妍的电话,没有人接。 还有,我第一时间冲向卧室,打开抽屉,还好,我的日记和相册都在,没丢。 保安小哥哥说:「怎么了?你在找什么吗?」 「我室友,你今天有见过她吗?」 「有吧。」 我在地垫里发现了一缕长发,一缕黄色的,挑染过的长发,是妍妍的。 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。 我们将家里的灯都打开了。 保安小哥哥说:「不会吧,我亲眼看见她进来了啊,后面还跟着一位男士。」 男士? 就是送他回家的那个人吧。 我们将家里的柜子都翻了一遍,却什么都没有找到。 和小说里写的一样,茫然、恐惧和疑惑再一次占据了我的心。 我在洗手间里发现一张字条,是我闺蜜的字。 「我要离开几天,不要担心,不要报警。」 这是写在外卖单上的一句话,我看了下,是妍妍的字,我们俩从初中就是同学,她的字龙飞凤舞,缺胳膊少腿,我一眼就认出来了。 「不要担心,不要报警。」 一同消失的,还有那个大行李箱。 我想了想,终是掏出手机,报警。 —— 9. 此刻我正在洗手间里,昏黄的灯光下,保安小哥微笑着说:「所以你还是报警了吗?要知道被当作头号嫌疑人的滋味可不好受。」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,仿佛要将我脑子里的东西都挖出来。 还有这副金边眼镜…… 不是和我在酒店大堂见到的一模一样吗?我打开手机,快速地对照了一下,那犀利的、仿佛能穿透我灵魂的眼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。 我抓起一把尖尖的梳子,指着他说:「你是谁!为什么要跟踪我!」 对面的男人想了想,拾起光秃秃的《柜男》说:「不好意思,我是鼠人。」 在鼠人的第二本小说《蛋糕甜心》上,他说: 我从小就爱看推理,特别是以现实案件改编的推理小说,那缜密的逻辑,和找不到凶手的焦虑混在一起,无一不散发出令人着迷的神秘味道。 我常常想,如果有一天,我也能穿越到那个时代就好了,我要亲眼看看那些凶手,我要和凶手交谈,为他们递上咖啡。 我要看看那些美丽的受害者,她们狂妄自大,兀自狂欢,殊不知死亡的阴霾已经笼罩在她们头上。 更有甚者,我要去犯罪现场看看,那一个个变态的灵魂是如何从看似正常的躯体中脱壳而出的。 譬如我的上一篇小说《柜男》,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,潜伏在她们身边,那美丽的受害者,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黄油香味,我查过了,那是十年前流行的一种香水,你能想象么,我一边抚摸她的衣柜,一边在身上喷洒下这种香水。 然后我也见到了刘献丽,案件发生之后,她一直被当作是这件案件的头号凶手而生活在疯癫之中,但是我知道,她不是。 虽然她很嫉妒自己的闺蜜,但是她没有杀人。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? 因为被害人失踪那天,我一直在跟着刘。 你能相信么,为了接近她,我竟然化装成一个保安。 还有书店店员、地铁管理员、酒店服务员等等。 你不知道,当她看我的眼神里浮上一丝怀疑时,我心里有多么紧张。 虽然她看上去很像凶手,但是我可以以一个畅销小说家的名誉起誓,她不是。 而且她也没有电影里说的那样不堪,那些电影总喜欢把她描绘成一个嗜烟如命的丑八怪,脸上长满青春痘和黑斑。 事实上,她眉宇间有一丝局促,但是细看还是挺耐看的。 所以我特意在第二部里附上照片,希望能洗刷关于她外貌的传言。 —— 10. 警察随时会来,我颤抖着给自己点了支烟。 如果说妍妍失踪是一件可以理解的刑事案件,那么这位大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灵异事件。 难怪当初在看扉页时就觉得不对,出版年份那里写的竟然是 2030 年,毕竟是无人问津的扑街书,连出版时间都能印错,没想到竟是来自未来的犯罪小说? 鼠人像等待粉丝见面会一样,期待着我的反应。 但是我跟你讲。 「我不信。」 我不会自责,也不会难受,随便他们怎么冤枉,怎么网暴,我都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沉沦,更不会因为不堪重负而自杀。我会好好活着,将全世界好吃的都吃一遍,我会长命百岁,快乐地过一辈子。 何况妍妍也不会死,只要我全力配合警方调查,一定可以找到她的。 而且这本书,《柜男》我也会原原本本地交给警察。 拐走妍妍的就是那个送她回来的男人,不是吗? 鼠人低下头,扶了扶自己的眼镜。 还有你,你也很可疑。 在向警察介绍完妍妍的情况之后,我跟负责案件的陈警官说:「和我一起报案的那个人也很可疑,请您一定要查一查这个人的身份证。」 陈警官是这一票人里比较年轻的,所以在我说时光旅行的那句话时,他虽然抬了抬眼,可还是耐心地听我说完。 「就是那个人,自称是来自未来的那个鼠人。」 「嗯……」陈警官收起笔,说,「按规定,报案人的身份证我们都要看的。」 —— 11. 鼠人竟然有身份证。 本名舒阳,这名字不是挺阳光的吗,为什么要起那么变态的一个笔名。 我说:「您好好看看,他的身份证是不是伪造的,一个时空旅行者是不可能有身份证的。」 陈警官把他身份证在机器上贴了一下,说:「是真的,嗯,家住……北山区孤儿院……」 鼠人面无表情地拿回了自己的身份证,装在保安服左上角的兜里,说:「别说身份证了,我这个人都是真的,不信你……」 「我?」 「你摸摸看?」 说实话,我还真想摸摸,这穿越人到底是怎么个穿越之法,坐的是时光机还是什么,为什么可以连身份证都带过来。 我捏了一下他的小臂,还真是,真人真肉,柔软而温热。 刚才警察看他身份证的时候,我也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,将上面的信息都背下了,舒阳,北山区孤儿院,出生日期是 02 年的,也就是说,这个人不过区区二十岁而已。 陈警官去调监控了,而我也将妍妍发给我的照片发送给他。 我高度怀疑,那个送她回家的男人就是凶手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我抠着指甲,给妍妍打了几个电话,一律没有人接。 鬼知道她现在在经历什么,难道说,她真的……被人杀了? 我在妍妍凌乱而充满公主心的卧室里走了一圈,床上的哈咯凯蒂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。 鼠人拍了几张照片,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,他从来都是像个旁观者似的。 「她一直都这么乱吗?」 「嗯。」 他随手翻翻,比起死者,他显然对我更感兴趣。 「所以你是临江师范学院毕业的?」 「嗯。」 我是读师范的,却没能成为老师,而是在一家宠物医院工作。 其实我对他也很有兴趣。 我倒了杯水,递给他说:「所以你真是穿越来的?」 「嗯。」 「看着不像。」 这大热天的,我加了柠檬,喝起来比较清凉。 鼠人喝了一口,笑笑。 「既然你是从未来来的,能透露我一点未来的事吗?」 他摇摇头,笑着说:「不能。」 就知道,我举起妍妍的腰带说:「那就别怪我不好意思了。」 鼠人这才注意到水的问题,不好意思,我在里面加了佐匹克隆和宠物用布托啡诺,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麻醉剂,你观察我那么久了,我这人失眠,你不会不知道吧。 —— 12. 舒阳坐在地上,背靠着妍妍白色的铁架子床,两只手被绑住了,和铁架床铐在一起。 不好意思,我这是非法拘禁,但是你是知道我的,在经历了一连串诡异之后,我能保持这般冷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。 还穿越者,你当我是傻子吗?随便找打印店搞出来的玩意儿,就想骗我相信,默默地给我洗脑? 什么穿越者,还不如说自己是真人秀来得实在。 我查过了,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星秀出版社的出版机构。 鼠人说:「因为它……是 2025 年才成立的……」 是吗? 我掏出水果刀,在他拇指上划了一下,地上立刻多了一道鲜血。 我在这里留下他的血,就是为了把他也牵扯进来,一旦妍妍出事,他也脱不了干系。 鼠人笑笑:「那要不要再留点我的 DNA 啊。」 我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。 —— 13. 「不好意思,开个玩笑。」鼠人看向我的眼睛说。 我没工夫跟他闲聊。 我将他绑起,是为了弄清下面几个问题。 这其一,就是他的真实身份。 刚才和警察闲聊时他已承认,自己就是个中专毕业,早早出来打工的服务员。 什么穿越人,小说家,我看他和我这种朝不保夕的打工仔没有两样。 这其二,就是他的目的,这个人究竟要干什么,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。 这其三,就是妍妍,这女人究竟在哪,为什么要留下「不要报警」这样不合常理的字条。 鼠人一笑,说:「这世上有很多悬案,你知道吗,像什么南大碎尸案,清华铊毒案,以及发生在妍妍身上的女主播碎尸案,所死之人不过一个,但大家就喜欢看它,讨论它,你知道为什么吗?」 为什么。 「因为嫌疑人太聪明了,像一只狡猾的老鼠,但是世人总以为自己是猫……要将那狡猾的老鼠捉住。」 我将话题拉回现实,问道:「你是怎么知道我的,还有我的行踪和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。」 「笔录,妍妍死了之后,我托人搞到了你的笔录。」 什么…… 「还有你小时候写的日记、相册,你身边的亲戚朋友等,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火,多少影视剧是改编你的。」 什么乱七八糟的,还真把自己当穿越人了不是。那么请问—— 「你的时光机在哪里?」 这才多少年啊,就能穿越,我不信。 我将他全身都搜遍了,没发现什么工具,只有一瓶药,一部破旧的花为手机和一把钥匙。 「没有时光机……」鼠人靠床,微笑着说,「那个词怎么说来着?魂穿,我就是个魂穿。」 「什么?」 「就是未来的你,通过某种方式回到过去,占据并且操控过去的你。」鼠人唇角依然扬着,可是声音却渐渐陷入梦呓,「我小时候常常梦游,闭眼时还在宿舍,醒来时便一个人伫立在水塘边了。院长很担心我,带我看了很多医生,可是都没有用,我自己也很苦恼,再加上身体瘦弱,读书是没指望了,于是便出来打工。直到有一天,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小时候的身体里,那时我才知道,原来一直困扰我的梦游症竟是上天对我的最大的恩赐。我终于可以以成年人的心智,去控制曾经幼稚和落魄的自己,是不是想想就觉得开心。」 —— 14. 也就是说。 「也就是说,我是从 2033 年穿过来的。」 那岂不是已经三十一岁了。 我笑笑,晃了晃从他身上搜出的奥氮平片,这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治疗人格分裂的药。 我看他就是人格分裂,因为某种原因分裂出一个三十一岁的男性人格。 鼠人说:「你可真够固执。」 算了,人分就人分吧,我想知道的还是妍妍,我举起手机,给他看我拍的字条。 妍妍的外卖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八分,也就是说,她一个小时前还在这里,这么短的时间,妍妍肯定没死。 我逼问鼠人,就是想快点得到消息。 —— 15. 我不管你是穿越的还是什么,就问你为什么要关心妍妍? 「我在扉页里说了啊,我不仅关心妍妍,还关心你……」 废话少说,今天早晨我还动过放弃妍妍的念头,可是就在看到外卖单的一刻,我突然觉得好笑,都什么时候了,这女人还给我叫了奶茶,波波芋泥馅的,她以为我爱吃,其实我只是因为便宜。 傻女人。 我十指插入头发,狠狠地撸到脑后,将话题拉回妍妍:「所以凶手就是送妍妍回家的那个男人,对吧?」 鼠人说:「你知道有一个词叫作宿命……」 我知道有一个词叫作没命。 我举着刀,温柔地说:「就是他对吗?」 「你不用割我的手,这案子里男性嫌疑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,所以警察也问过我,不过很快就排除掉了。」 鼠人凝视着我,仿佛正凝视着一头困兽。 「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事,有一件起作用吗?但凡有一件起作用了,你也不用坐在这里冲我瞪眼。它们不但没用,反而在既定的轨道上越走越远,除了增加你自己的可疑度外没有任何用处,哦,其实也有点用的,就是将妍妍朝死亡的路上推了一把,你越挣扎,妍妍就死得越惨,我跟你说,这就叫作命运。」 为什么,只要我提前获取信息,带着信息往下,为什么不能救出妍妍。 我问:「所以那个人就是凶手?是或不是,你回答我!」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案子。 鼠人叹了口气,说:「是,长久以来,送妍妍回家的建筑商人夏斌,一直被认为是杀害女主播的二号嫌疑人。」 一号是谁? 「你。」 好,夏斌,我火速编辑着给陈警官发过去了。 陈警官说:「收到。」 他已经查到车了,是夏斌,和我获取的信息一样,原来在停留了十分钟之后,他们又开着车离开了这里。 这里人烟稀少,监控也少,只有正对小区大门的地方有,但就那一个也足以证明妍妍失踪前是和这个叫夏斌的男人在一起的。 陈警官已经查到了他的住址,正在往那里赶呢。 —— 16. 我们也过去吧。 我开小电驴,让他坐后边。 鼠人说:「开惯了玛莎拉蒂,骑车还真有点不习惯啊……」 「太慢了是吗?」 「嗯。」 老男人就是麻烦,听说还是个上了富豪榜的男人。 可如果他真是穿越,又怎么会被我麻翻? 「因为你在笔录里撒谎了啊,关于我的所有描述都是假的。」 「比如呢。」 「比如我们俩在卧室聊天,可事实却是你把我摁在床边殴打……」 刹车。 到了,夏斌家住世金府,我们市一等一的高档小区,我们是进不去的,只能在外面等陈警官,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,夏斌是仅次于我的二号嫌疑人,警察肯定会把他查个底掉,如果真的是他,这案子不早就破了。 等了一会,陈警官把夏斌带出来了,果然没找到妍妍。 「她在半路就下车了啊。」夏斌摘下墨镜说,「到春光路就下车了。」 下车? 不可能,春光路那一带非常荒凉,除了几处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根本没有人烟,妍妍再冲动也不可能在那里下车。 —— 17. 我问鼠人:「这一段是怎么回事,妍妍为什么要在春光路下车。」 夏斌的证词鼠人看过,年轻的建筑商人,其实是挂在自家地产公司名下的富二代,平时不做正事,就喜欢和网红玩,他跟妍妍是在一场饭局上认识的。 那天是妍妍约他,他们在茶餐厅吃了午饭,然后夏斌便开车送她回家。 夏斌坦言,他是准备和妍妍发生点什么,在巨大的审讯压力下,正常人的心理早崩溃了,所以甭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,夏斌一股脑全都招了。 他准备和妍妍发生点什么,可是妍妍住的地方实在太破,于是他们便离开了,准备去外面开房。 这就是他们匆匆离开的原因。 我没有打断鼠人,可是心里始终有个疑问,那张是字条,都什么时候了,妍妍为什么要用写的,而不是用打电话、发微信的方式通知我呢。 她到底在做什么…… 金世府门口便是公园和我们市最繁华的商业街,一到晚上人更多了。 鼠人说:「哟,是夜市啊。」 是啊,有钱人都不逛夜市的吗? 「人民医院门口的鱼汤面还开着吗?」 「开着,不过得排一个多小时的队。」 罢了,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,我们就去那边吃一次吧。 我看看表,晚上十点。 鼠人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说:「放心吧,妍妍没有事的,按照尸检时间,她是在后天凌晨时才死亡的。」 后天凌晨,我算了算,那不是还有三十个小时左右。 鼠人说:「真的,我劝你不要追了,静静地等着不好吗,你知道妍妍为什么要在春光路下车?」 「为什么?」 「因为她和夏斌吵架了,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?」 「为什么?」 「还不是因为你,当他们走到春光路的时候,你就一直打电话,夏斌觉得很烦,忍不住说了两句,妍妍就生气了,掰着他的手让他停车。」鼠人笑笑,摊开手对着我说,「恭喜你,在杀死妍妍的路上又进了一步。」 不可能,怎么会是为我。 我明明是想救她的啊。 鼠人说:「所以说,这就是命啊……」 他从我烟盒里抽出一支辣梅,咬住烟,点燃,皱眉吸了一下说:「你以为我不想吗,我就想回到我爸妈死去的那个雨夜,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出门。」 他小臂用力,微微发抖。 「你别说,我还真穿回去过,六月十二日,雨很大,我大概……」他指着旁边正在吸面的小男孩说,「我大概这么大吧,六岁多。在穿回去之前,我关于这段事的记忆就是空白,所以我一直很怨恨他们,恨他们为什么不听劝阻,一定要在雨夜开车,还开得那么快,还上高速,穿越后我才明白,他们开那么快竟是为我。」 他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有表情,就是夹烟的手微微颤了一下。 「说来还是怪我,幼小的身体承受不住穿越的痛苦,早早便昏迷过去,我爸妈为了救我,才不顾周围人的阻拦,要将我送往医院,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我不但没能改变命运,反而再一次杀了他们。」 「舒阳……」 「不过也好,那一次至少弥补了我记忆的空白,时隔那么多年我终于看清了那辆货车,也看清了我妈脸上的一滴眼泪,哎你知道吗?一切都像一场寂静无声的穹幕电影,那画面充满了整个天空。」 「舒阳……」 「没关系,真的没关系的,你看我,都已经想明白了,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,所以,接受就好。」 —— 18. 我在想要不要安慰他时,他倒好,很快便反过来安慰我了。 他让我不要太担心妍妍,因为我们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命运之刃,该落下时就该让它落下。 「而且你不是也想过要离开她,自此都不管了?」 是,我是曾动过那个念头,这也是我此刻的内疚之源,每每想起,如坐针毡。 「嗯嗯,放心吧,妍妍不会有事的……嗯,到时候我跟您说……好,警察那边有消息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跟您打电话……嗯,好的,甭管多晚我都会告诉您的……好,阿姨放心,您也要保重身体,嗯嗯好拜拜……」 是妍妍妈妈打过来的,她联系不上妍妍,便一股脑打给我了。 妍妍手机关机,好在陈警官已经查到她的手机定位,就在大桥附近。 大桥……我望着桥下湍急的河水说:「难道说她手机掉河里了吗?」 鼠人说:「是,现在人最常用的就是手机,如果当时能找到被害人的手机,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。」 他一口一个「被害人」就好像这个人已经死了。 我不满地说:「拜托,妍妍还活着呢。」 我记得《柜男》提到,妍妍是被勒死的,胳膊和小腹处也有擦伤,胃部较空,死前曾遭受饥饿。 妍妍那么漂亮的女生,死前有没有受到侵犯? 鼠人说:「没有,尸检做了很多次,结果就是没有,这也是本案最让人费解的地方,像妍妍这么漂亮的女生,总是很容易遭到侵害。」 说完,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说:「所以说,杀害妍妍的凶手很可能不是男人,而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,我也不知道『年纪相仿』四个字是怎么得出来的,反正很多人都觉得是你。」 「无所谓了。」 我是要救她的,不管之前怎样,反正这一次我是要救下她的。 鼠人好奇地问:「为什么?」 因为妍妍曾经也救过我,这样够吗?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,距今已经有十多年了。 假设鼠人的宿命论是真的,那么我要面对的便是妍妍死亡的那个终点,我所做的每件事,都会推动或导致她的死亡。 可是……可是…… 可是于万千逻辑和时间线的交织中,是不是还存在一种可能。 我看向桥下河水,突然产生了一个很疯狂的想法,那便是,逆心而为。 如果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推动妍妍的死亡,那如果我反着来呢? 我心里想的是东,最后却做的是西,那这样呢,会不会延缓她的死亡? 「嗯……」鼠人摸摸下巴,若有所思地说,「牛啊,你这何止是逆心,简直是欺天啊……」 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决定,大部分都是错的,比如上师范,学生物,来临江,做临漂。 虽然我看起来很有主意,也常告诉自己要坚强勇敢地走下去,但在我心里,其实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怀疑。 而这一次,我必须拨云见雾,去审视自己的内心。 鼠人说:「那接下来你要干吗。」 我本来想去春光路的,如今想了又想,咬咬牙说:「我要回去,睡觉。」 —— 19.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我睡不着。 何况妍妍的房间就在对面,哈咯凯蒂也没有睡。 鼠人说:「要不要我陪你啊?」 「不要。」 我承认我是有点怕的。 怕黑,怕一个人。 鼠人说:「你说的啊,不要就是要。」 「什么鬼……」 不过他就是说说而已,整个人还在客厅打字。 我绕到他后面,瞥了一眼,是《柜男 3》,这本书要出第三部了。 「没办法,写小说嘛……」他手指飞舞,头也不抬地说。 —— 20. 那天晚上,我把他写的另一本小说也看完了,就是《蛋糕甜心》。 翻开书我才知道,原来是发生在去年的金融大厦蛋糕投毒案。 就是金融大厦下面有家叫心尖的蛋糕店,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在蛋糕里添加水银,致使十几个人中毒,智力受损的事。 案件发生之后,全临江的记者都去金融大厦门口抢新闻了,鼠人这又能挖掘出什么新东西? 「那本啊。」鼠人摇摇头说,「2026 年写的,凑合看吧。」 这案子之所以会成为悬案,是因为凶手在出事后就自杀了,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杀人,也不知道她最后留下的遗书是什么意思。 遗书上只有两个字,就是「黑色」。 「黑色……那到底是什么意思?」 熟人扶了扶眼镜说:「你平时去夜店吗?」 不去。 「嗯,难怪你不知道,那是一种酒精饮料,用蓝莓、草莓和酒做成的,凶手死之前想的是这种饮料。」 「为什么?」 鼠人放下手机,微笑着说:「你不会真以为她是为了报复社会才投毒的吧,其实她在别的蛋糕里下毒,只是为了混淆视线,掩盖自己真正想毒杀的目标而已。」 「所以她真正想杀的目标是谁?」 「大卫啊,我不是都写了吗?」 那是一个忙碌的早晨,大卫从地铁站出来已经晚了,他小跑两步,急匆匆地走进大厦。 大厦下面有一家开了很久的蛋糕店,那里的蛋糕不仅好吃而且非常便宜,一份十五块钱的价格在寸土寸金的临江可以说非常良心了。 高峰期的时候,店里人头攒动,柜台前排起长队,可是大卫不用,他拎起柜台上的食盒,对正在忙碌的荷莉比了一个 OK。 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,一块烤得焦黄的煎蛋吐司,一杯矫情到极点的不加糖卡布奇诺,还有一杯解腻的茉莉花茶。 他最近正在健身,自是要多吃一点,等回到工位,他就开始给荷莉打钱,除了饭钱,还有百分之十的小费,美国回来的,习惯了。 他一边吃一边想,这几天怎么搞的,总是觉得头晕、想吐,记忆力也衰退了…… 昨晚上没去夜店啊,他咬破酥皮,吃着吃着,低头看到不少鲜血。 突然嗓子也觉得疼,一咳嗽便喷洒出更多血来。 原来荷莉在吐司里加了水银,一天一滴,无色无味。 中毒后的大卫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障碍,原来英俊潇洒的名校精英,变成了一个狂躁易怒、智力低下、只能卧病在床的胖子。 更可恨的是,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作案动机,竟然在其他食物里随机下毒,导致包括五个儿童在内的十二名客人中毒。 「黑色是大卫请她喝的一杯饮料,如是而已,没他们想的那么复杂,什么报复社会之类的没有的,就是单纯的饮料罢了。」 是么。 「你是怎么做到的,连凶手脑子里在想什么都能知道?」 哦,我知道了,他能穿到我这,自然也可以穿越到荷莉那里。 我说:「那你就不阻止她吗?那么多人……」 鼠人笑笑:「如果我能救人的话,我要救的人可就太多了。」 —— 21. 鼠人去洗澡了,我却想明白两个问题,一是他亲历了一年前发生在临江的蛋糕投毒案,却没有阻止。 二是他可以控制自己的穿越,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,想穿回什么时候就穿回到什么时候。 这科学吗? 这本书写得详细,至少是围绕着凶手写的。 不像妍妍那本,通篇都在说我,可是对于真正的案情、杀人动机、案发经过以及其中的隐秘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过。 而且整个时间线呢,是不是也很矛盾? 我在便签纸上划出一条直线,代表「女主播碎尸案」的时间线,如果说案件发生在 2022 年,第一、二本《柜男》的出版时间是 2030 年,那现在的日期就不对了。 因为鼠人如果要写这个案子,就应该在 2029 年或者 2028 年穿过来,而不是他自称的 2033 年,那样就比出书的日子晚了。 望着一连串数字,我只觉得头痛欲裂,难道说,他在写第一二部《柜男》的时候,根本就不曾穿越,也没见过真正的我,就根据我和夏斌口供东拉西扯写出来的? 所以说他造假了。 不过我不是他粉丝,不关心他造假的事,我只想知道凶手是谁。 以及已经沉寂两三年的《柜男》系列,为什么突然开始写三。 难道说…… 水声潺潺,而我也冒出一个大胆的、近乎科幻小说的想法。 难道说时隔十一年之后,这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…… 「叮咚」,他手机响了,是来自酒店的短信。 第一次「缴获」他手机时,因为不知道密码我没进去。 —— 22. 我记得他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七日,天蝎座,于是便输入 1027。 显示错误,我试了下自己的生日 0411。 还好,也是错误。 那么会是几呢? 我正捧着他手机出神,鼠人从浴室出来说:「你干什么?」 「看你手机。」 「你这人怎么这么直白?」 他拿走手机,见密码错误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 我这人一向直白,于是便追问着说:「是不是有进展了?我是说这个案子,是不是又找到什么证据,或者说在办别的案子时抓到凶手,凶手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?」 还有。 「你明明知道这么多信息为什么不告诉我?挤牙膏似的,我不问你就不说?」 鼠人用旧衣服擦了擦头,往身上套了件刚买的灰 T 恤:「是有些进展,但是证据链还差一环,凶手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。」 「谁?」 「王延喜。」 谁? 我将脑袋挖遍,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。 「哎。」 他叹了口气,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说:「大概上个月吧,我是说 2033 年的上个月,春光路四期在清理仓库的时候发现一具人骨,男性,五十五到六十之间,为确认身份,警察就请技术人员打开了他的手机,你猜怎么着?」 「怎么着。」 「里面竟然有一段视频,显示的是妍妍正在工地挖土。」 「妍妍挖土?」 不可能……就她那个样子,还挖土,就是让土碰一碰她新做的美甲都不可能。 「会不会是被胁迫的,反正就那么几秒,画面也很模糊,警察也是根据女主播身上的衣服和春光路这个特殊的地点来推测的,证据链还是断的,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在调查中。」 五十五岁的王延喜,我想了又想,不认识。 鼠人说:「真不认识?」 「嗯。」 「楼下大爷?」 「我没大爷。」 鼠人说:「这就奇怪了,因为他好像很认识你,他手机里除了妍妍的视频,其余全部是你。」 「不可能。」 「你遇到所有事都要说一句不可能吗?人类都诞生了,还有那么多不可能吗?」 可是一个叫王延喜的男人,在强迫妍妍挖土,他是想将妍妍活埋掉吗? 「很多犯罪都是一时兴起,不见得会有多少动机,像妍妍那样的女孩,站在那里,就是一个天然的受害者,不过——」 不过什么。 「不过王某手机里有大量你的照片,所以我觉得……」 什么? 鼠人上前一步,胸有成竹地说:「所以很可能是买凶杀人。」 我说:「谁买凶,我吗?」 鼠人没理会我,自顾自推理道:「在我看到王某信息的那一刻,我就觉得奇怪,一个是居无定所的农民工,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女主播,之前没有交集,这案子完全有可能是随机杀人,所以我的推断是,妍妍在春光路下车以后,试图穿越工地,前往三公里外的地铁站,途中遇见王某,被杀害抛尸,可是这里面却牵扯到你,很显然,王某是认识你的,而且拍了你的照片作为要挟,所以。」 所以什么?你到底想说什么。 「所以我觉得,是你,花钱雇用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工,最终杀了妍妍,但是你自己又有不在场证据,所以。」 所以个得儿,埃勒里·奎因啊你。 都 2022 年了,如果我真杀了一个人,警察一定会找到我的,还用得着我的不在场证明? 说完,我就把「王延喜」三个字发给陈警官了。 —— 23. 陈警官说:「收到。」 他们一晚上都在春光路找人,看到我的线索,很快就去调查。 我没有买凶。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钱,我把自己的银行卡余额点开,把屏幕拿给他看,一千五百三,怎么样,你看了都摇头不是。 鼠人说:「可是,他为什么要拍你?」 是啊,为什么呢。 鼠人像发现了什么,指着我绿色的格子睡衣说:「就是这件, 有一天他也拍过……」 也就是说……此时此刻,王某正在某个角落对着我拍? 说完,我们不约而同地朝窗口看去。 低矮的冬青丛里真的窜出一个黑影。 「什么人!」鼠人太着急了,来不及开门,直接从二楼跳下。 我…… 我一步步赶下楼,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鼠人。 「可恶……」他心有不甘地到处寻找,可是雨太大,院子太黑,光秃秃的水泥地上连个脚印都没。 他踢了几脚水洼,愤愤地说:「可恶,怎么就被他跑了。」 他检查自己的手机,不但没有拍到,反而还进了水,一时间不能用了。 「可恶……」 我说:「没抓到也没关系,我们不是已经发给陈警官了吗,有名有姓,还不是一查就查到了。」 还有仓库,我立刻掏出手机,给陈警官打电话说这件事。 「有名有姓……噗……」鼠人吹吹自己的头发,说,「你当我穿回来以后在做什么,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查王延喜这个人,你猜怎么着。」 怎么着? 「喂?」是陈警官的声音,手机接通了。 我忙说:「陈警官您好,还有一条线索,就是春光路四期仓库,麻烦您带人看看!」 陈警官那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说:「你在哪?」 「家。」 「家?」 「小区。」我改口道。 「嗯,我跟你说。」 不知怎的他语气忽然加重许多,略带责备地说:「我跟你说,我们欢迎你提供线索,但是也不要想一出是一出,我问你,你是从哪听到王延喜三个字的?」 「舒……舒阳那。」我如实答道。 「哪个舒阳?有人格分裂症的那个舒阳?」 「嗯。」 「好,没关系,我就是想说,你提的线索我也查了,这个王延喜,系统显示他已经死了。」 死了? 「嗯,死了十几年了。」 我看看舒阳,他也点头同意。 陈警官说:「有线索可以提供,但是要有根据,不要听到什么就是什么,还有……」他原本就严肃的语气顿时就增加了几分怀疑,「还有,这几天你在做什么。」 「没什么。」 我放下电话,有点懊恼。 他拭去雨水,收起几近报废的手机,拉开铁门走了出去。 我说:「去哪?」 「工地。」 走前还很扎心地说句:「当初穿进来时,我就是为了查他,一是他的杀人动机,二是他和你有什么关系,我潜伏在你身边也不过是为了查他,既然你不是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,我也没必要再待下去。」 是,如果能查出凶手的杀人动机以及凶手和我的关系,那他就可以将证据链上缺失的一环补充齐全,别说破案了,就是成为载入史册的小说家也有可能。 什么「我不仅关心妍妍,还关心你」,原来是这么个关心法。 妈的,我跨上电驴,戴上头盔,转动把手,追上他说:「最后一个问题,王延喜是哪年死的。」 「2011 年,怎么?」 2011 年,我那时已经十七岁了,刚才看黑影身形,我突然觉得眼熟,那宽阔的肩膀和走路时像猩猩一样吊着的胳膊,忽然让我联想到一个人,一个男人。 你知道吗……我和妍妍曾经得罪过一个男人,那时候我们才十四岁,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,我们也离开家乡,早在十几年前我便以为我们是真的永远地摆脱他了…… 鼠人说:「什么?你想到了什么?」 我想到了猩猩。 你知道我们初中二年级的时候,曾遇到过一个男人,三十多岁,长得很壮,胳膊上还有纹身,走路像个猩猩。 那时候我们放学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……他是混混,喝醉了就蹲在巷子口骚扰女生,他骚扰妍妍,也骚扰我,特别是我。 有一次他抓住我校服不放,甚至将手伸进了我衣服里…… 我对着空气干呕,感觉快要吐了。 鼠人说:「谁?王延喜?」 「或许吧,一个十四岁的小女生,除了跑,根本没勇气和他说话,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。」 如果是他的话,那妍妍这一次就不是随机,而是针对我们俩的有预谋的虐杀。 我飞快地赶往工地,把电驴往路边一扔,跳进泥里,鼠人把共享单车扔在我的电驴旁,随我一起跳下土坑。 这是一期,冰冷的探照灯下到处都是水泥,往南走才是四期。 —— 24. 春光路这一代全部都是工地,有的已经烂尾,有的还在建着,我俩蹚过泥地,很快又来到一片沙地。 鼠人追上我,想获取更多信息。 冰冷的探照灯下,大雨滂沱。 「王延喜、混混、骚扰……」鼠人将几个关键词拼凑起来,总感觉少了什么。 少了什么呢? 可是无论他问什么,我都不想回答,我不想说,不想回忆,关于那个人的所有问题都让我觉得恶心,我想吐,想发抖,想对着雨幕狠狠地发一顿疯。 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很可怕很可怕的事,可怕到已经超出普通人的承受范围。 鼠人说:「难道你……被他……」 「没有!」我狠狠推开鼠人,生理性厌恶让我看他时亦觉得恶心。 「刘献丽。」他叫着我的大名,说,「有什么……不管你曾经发生过什么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 你怎样。 「有什么是不可以拿来说的……」他抱住我的肩膀,用力将我抱在怀里。 关于王延喜,我是有一些话说,可是我不能……我…… 我已接近崩溃,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巨响。 是推土机。 一辆橘黄色的推土机突然朝我驶来。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推土机上面是有灯的,刺眼的灯光一照,除了白色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。 风声,雨声,推土机的轰鸣声。 转眼间,泥土的腥臭味已经将我淹没。 「献丽!」鼠人推开我,自己被推土机拱了一下。 所幸我们前面是一座大坑。 坑里铺满钢筋。 横着铺的。 可是推土机并不打算放过我们,它转动履带,像失控的野牛一样颠簸着,跳下地基,横冲直撞地朝我们袭来。 鼠人拉着我,朝钢筋更多的地方跑去,那里还起了一些房子,我们蹚过潮湿的半地下室,在砖块和石头中跑了许久,才将那恐怖的轰鸣声甩在身后。 鼠人这才出了一口气,虚脱地靠在墙上说:「疯了吧他是。」 「是,他是疯了。」 被我和妍妍逼的。 我掏出湿透的烟盒,揉搓着说:「如果我说,那不是狗,而是一个人呢?」 鼠人顿了顿说:「你是说……你在日记里提到的……」 「嗯。」 那年天干物燥,污秽的河流上飘满浮沫,河堤一半是水,另一半则是杂草。 妍妍的手链掉了,于是我们滑下河堤,在杂草中缓缓寻找。 我记得那天是大年初一,天黑得早,所有人都回家了,我们也准备回家,却发现王延喜也过来了,他拎着酒瓶,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。 妍妍是可以跑的,她跑得快,转眼便到了检测人员下河用的楼梯。 而我躺在草里,被人死死地掐住脖子,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,真的。 虽然我和妍妍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,可是初中生的友情如何能经得起生与死的考验。 想到这里,我不禁看向手机,那手机壳还是妍妍送的,上面有四个大字:「活着」「发财」,都是她喜欢的。 那时的我亦想不到,妍妍竟回来了,她拎着一只易拉罐罐子,远远朝王某扔来。 罐子里传来一声闷响,原来她在里面放了炮仗,她还知道放炮…… 后来的事,我便都写在日记里了,她不但在易拉罐里放炮,她还放了石子……崩进坏人眼里,眼球里顿时迸出一股鲜血。 我想我们是闯祸了,没想到那祸事还有更甚,在追我们的过程中,王某栽倒在河水中,我们市的河虽然小了,可是也到脖子,王某喝了酒,又撞到冰,被臭烘烘的污水一熏,立刻便失去知觉,脸朝下,随河水缓缓地流下去了。 想到这里,我不禁哑然失笑。 王某「死」得搞笑,可是当时着实把我们两个中学生给吓坏了。 我们杀人了。 确切地说,是妍妍杀人了。 而我充其量是个证人,如果她自首了,我想我会为她作证,我要将那些难以启齿的细节再说一遍,当着所有家人朋友和同学的面。 寒风中,妍妍颤抖地说:「献丽,刚才发生什么事了。」 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,我们约定,把秘密埋在心底。 我喃喃地说:「刚才……什么也没有发生。」 —— 25. 这样说来,妍妍确实比我牛,比我冷静,比我仗义。 你们应该爱她,而不是我。 「献丽。」 不知道过了多久,鼠人握住我的手说:「但是你从来没想过去告发她,对吗?那样一来,妍妍就背上案底了,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的前途也便毁了,但是你从来没想过要毁掉她,对吗?」 毁掉她,怎么可能…… 鼠人笑笑:「哎你知道吗?你在我们那个世界很受欢迎,刘亦菲也演过你。」 「真的假的……」 「就是那种疯批美人你知道吗?长头发,逆着光……」 鼠人说有许多电视剧是拍我的,不过男主角都是夏斌。 魔改了属于。 我笑笑,回头看王延喜,身后一片寂静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 —— 26. 天亮了,我走了两步才发现,泥泞的路上赫然出现一排脚印。 这脚印通往静谧的四期。 除了王延喜,这里还来过别人? 鼠人说:「别担心,也可能是陈警官的。」 「嗯。」 我推开门,手指立刻抹上一层淤泥。 「妍妍!」一进门,我便踢到了一瓶指甲油,其次是口红、梳子和她的包。 「妍妍!」我一边喊,一边往前面走去。 「哎停停停!停停停!别过去!献丽!别过去!」 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从木头堆后面响起,可我一听到这个声音,心里的火便像头发一样竖起来了! 我冲上去,推着她的胸口说:「干吗去了你!不知道说一声吗!你妈有多担心你不知道吗!你这是要搞死我们吗!啊!」 妍妍双手合十,像猫一样低头认错道:「对不起我错了,但是我不是都给你写纸上了吗。」 我怒目金刚似的瞪她。 她只好撒娇地说:「对不起对不起,我错了还不行嘛……」 不行! 【未完待续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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